西安城上夜听埙
黑夜，古城，埙声。
我站在黑夜里的古城城墙上，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埙声。
历史倏忽间就久远了，久远成为历史。历史又倏忽间地切近，切近到我面前。
一幕幕似曾体味的场景就此上演。
远处西安城里的闹热强烈热闹荣华隐约传来，街灯披发着冷冷的光。此刻的我不再是我，我的面前一片漆黑，隔了几十米才升起的一盏昏灯，照不见我，也照不见后来者。
我听到埙声。
埙声呜呜咽咽的，不知从什么处所传过来，在城墙的上空飘零，它似有形的藤，在黑夜里暗暗潜来，环绕纠缠在我四周。我不知不觉就被它包抄，裹入那团迷濛的雾气里。前方似有一丝亮光，朦朦胧胧地，在指引我向前走。
那是谁？在暗夜的光影里纵马奔跑，银色的盔甲泛着亮白的光线，死后千军万马在飞跃，前面的战旗上，绣着一个年夜年夜的“卫”字。我忆起了，元光五年，车骑将军卫青领兵一万，伐罪匈奴，从上谷出兵，直达茏城，斩杀仇敌数百人。一将功成万骨枯，历史就是这样用人命聚积起来的么？只一错神的功夫，这千军万马就都忽拉拉曩昔了，卷起的灰尘里，隐约传来战马嘶鸣之声。
埙声就在这步地里渐趋激烈起来，时有金戈杀伐之音，高吭难听。远处又一团浓雾滔滔而来，如万面鼓声。日落黄昏，风沙四起，两列戎行互相抨击袭击，血花飞溅，排场惨烈之处，虽目睹亦难叙其万一。这概略是元狩四年的春天吧，汉武帝呼吁年夜将军卫青、骠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，越过沙漠，开出塞外一千多里，与期待在那儿那里的匈奴戎行厮杀。沙石打在人们的脸上，彼此无法看见，黄昏，单于同年夜约几百名壮健的骑兵，径直冲开汉军包抄圈，向西北奔跑而去。汉军派出轻骑兵连夜追击，天快亮时，汉军已行走二百余里，没有追到单于，却俘获和斩杀敌兵一万多人。
几万人的尸身七颠八倒地弃在地上，清凉的月光静静地照着这些出征的人们，四野俱寂，埙声降低漫长，似断似续，显得非分格外的哀痛，仿佛有无数的士兵在低低的饮泣。不知何处吹笙管，一夜征人尽望乡。可怜他们再也回不到日思夜想的家乡了，妻儿长幼的企盼，成为永远的忧伤。
城里是看不到这些的，在战争进行的时刻，汉武帝刘彻也执政中进行他残酷的政治斗争，这一代一代的帝王们，拼命地打下山河，再安闲地享乐，如林花谢了春红一般，来往来来往去，长生不得，只能不竭地一再着一幕幕的历史悲剧。就连这几千年之久的古城城墙，也深深浸满了帝王将相伤感的心怀。
朝代就象夜空里的浮云，飘过来再飘曩昔，跟着埙声渐行渐远，另一边，战争依旧在继续，作战对象分歧，时刻地址也都有了转变，终局是不变的，横七竖八的尸身象一段段朽木，过早宣告了生命的竣事，夜色中，一位先生长教师踏着埙声而来，一边走一边苦苦悲吟：“君不见，青海头，古来白骨无人收……”，他的声音降低悲悯，在静静的夜里传得很远，他拄着杖，在我面前一步一步地走曩昔了；接着又听到有人吟唱：“长安一片月，万户捣衣声”，可是夜太黑了，只闻其音，不见其人；又有隐约的抽泣传来，海枯石烂有尽时，此恨绵绵无绝期，这声音太弱了，在夜风里很快被吹散，消逝踪得无影无踪。盛极一时的朝代，终有衰败的时辰，连同在阿谁时代的人，一齐被时刻冲刷清洁。纵有“西北望长安，可怜无数山”的感伤，也只能在历史的洪流下烟销云散。
站在城墙上，极目四望，夜色苍莽，连久远的丝绸路都难以寻见踪影，骊山巨年夜的暗影里，似乎潜匿着无数的苦衷，在那儿那里，埋藏着若干好多不为人知的奥秘。秦始皇死了，汉武帝死了，隋文帝死了，唐太宗死了，司马迁、董仲舒、李白、辛弃疾……都已化为灰烬，生命存在于历史中，不外是极其短暂的一瞬，而人类的历史存在于时空中，加倍显得微乎其微。伟业丰功，不外是过眼云烟，声名地位，也都随宫阙万间做成了土，兴亡流离，不外是辗转生平而已。
埙声又起，这一次安然安祥悠长，如同经年的暮鼓晨钟，又象年夜雁塔里的声声佛唱，直把那千百年来的兴衰，都没入到时空无常的宇宙中。
